《蘭尼出遠門》

蘭尼出生的那一刻就知道了，他注定擁有成功的人生。他驕傲，但放在心裡。

在這片森林裡，所有動物都會說話，不過他們約定成俗，出了這片森林絕對不能說話。
蘭尼是森林裡唯一的人類，十年前環遊世界，為了探索各種自然美景，卻誤闖入這裡，結果發現了這裡的秘密。裡頭的森林王以不能出去為條件不殺他，他只好答應。不過這裡如仙境一般美麗，不離開或許也沒關係。

蘭尼住的木屋裡，有老虎、孔雀、牛、羊、馬，他們共居在這裡，彼此感情也都很好。直到一場大火，把整個房子都燒了。
「我想我們該換個地方住了，蘭尼。」白色的小綿羊靠在蘭尼身邊，靜靜地看著眼前最後一塊木柴被燒盡。
「沒事的。」蘭尼拍拍綿羊的頭，給了一個安撫的微笑。
「什麼沒事，我們的財產全在裡面！」色彩艷麗的孔雀，全身被煙燻得髒髒的，他邊說邊垂頭喪氣地在角落坐下。
「雖然很難過，但錢我們可以再賺阿，大家一起努力看看啦！」灰灰又壯碩的水牛回應到。白色的老虎尋了附近一圈回來，就怒道：
「你們怎麼還有心情討論這些？先抓到是誰縱的火再說！真是搞不清楚狀況欸你們！」
「你們說的都對，不過我覺得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，反正這個地方我也住膩了~」棕色的馬一臉無所謂，看起來好像燒掉的不是他家一樣。
「那是你吧。本來就沒什麼在工作，才能說這樣的話……」水牛難得地酸了一句。
「好啦好啦！我們呆站在這真的也不是辦法，既然也找不到是誰放的火，還是先想想接下來怎麼辦吧？」
蘭尼打圓場，試著讓大家冷靜。
「可是這個森林早就飽和了，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意外發生，我們還能去哪裡呢？」綿羊憂心忡忡地想著這個森林近期的狀況。早在兩年前，森林的資源就越來越不夠用了，雖然動物們彼此都還是盡量井水不犯河水，可是還是聽聞許多動物撐不下去餓死的狀況，甚至是破壞既有的平衡，開始有肉食動物咬殺草食動物。
「還是……」棕馬有點不敢說下去，「還是我們…試著離…離開森林？」大家難以置信地看向棕馬。雖然蘭尼早有這個想法，可是連提也不敢提。
「不是啊，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，這比吃掉其他動物還糟。」白虎立刻反駁道。
「喂……什麼叫比吃掉其他動物還糟，你覺得吃其他動物就可以是嗎？該不會根本想吃了我們吧！」孔雀越講越激動，說完還刻意後退了幾步，並往牛靠近一點。
「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！我怎麼可能……真是太過分了……我把你們都當作家人耶！」白虎說到後面已經帶著哭腔。
「或許也只能這樣了。」水牛把話繞回來：「走吧……我確實也想不到什麼辦法，但再怎麼樣都比杵在這好，況且，我們有蘭尼呀！」大家看向蘭尼，本來有些不安的神情都得到了一點希望，這裡不就有一個曾經生活在森林外的人嗎。
「我……是可以試試，可是我們得先想清楚怎麼跟森林王解釋吧？」蘭尼有些不開心，因為大家其實也都知道蘭尼跟森林王的約定。
但事到如今，也只剩這個辦法。

就這樣大伙兒想了各種對策，總算獲得了共識。
蘭尼騎著馬抱著羊，白虎領頭，最後面則是跟著牛，孔雀坐在牛上方。
「大家還記得吧？怎麼面對森林王。」蘭尼有些擔心地再次詢問大家。
「放心啦！我們都一起生活這麼久了，絕對不會背叛你的！」白虎已經恢復了失去家園的難過，對未來充滿希望。其他的動物也被白虎的熱情感染，紛紛充滿了信心。

他們來到一座高塔前，聽說森林王就在最高處。門前有個看門狗，一見到他們就狂吠。
「這裡是禁區，難道你們不知道嗎？」看門的杜賓犬罵道。
「我知道，但之前森林王告訴我，我可以再找他，只要爬上這坐高塔。」蘭尼道。
「哦……你是那個人類呀……知道了，請進。」杜賓犬一反原先的態度，甚至能感受到他憐憫的眼神。大夥兒一進去，門就完全地閉合。

一片荒蕪的沙漠收進眼底，蘭尼和動物們都毫無頭緒。轉頭看剛才門的位置，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，就像來到另一個世界。
「我以為這裡應該要有一座塔的樣子……」綿羊說。
「或許這是試煉吧！塔的沙漠試煉！」白虎沒什麼懼怕，帶著大家前進。
就這樣他們走了整整三天，沒有水和食物。

「我們要被困在這了……」孔雀即使都待在牛身上，還是快體力不支。水牛正想抱怨他身在福中不知福，就被白虎打斷。
「快看！快看！有商隊！」一群駱駝商隊從旁經過，蘭尼他們趕緊攔下，詢問了一番。
「我們確實有食物和水，可是你們有錢嗎？」駱駝老大不耐地問。沙漠的炎熱加上筋疲力盡，大家一時陷入了沉默，因為他們都知道沒有錢，可是怎麼看這都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機會。
「還是，我們拿美麗的羽毛和您換呢？」蘭尼脫口而出，雖然他完全不敢回頭看孔雀的表情。
「可以，不過我看以你們隊伍的食量，我想我們需要整隻。」駱駝打量著孔雀。
「蘭尼你……」白虎難以置信，看著這個景象說不下去任何話。
「那就交易成功啦？」駱駝把孔雀搬進他們的籠子。
孔雀終於忍不住，猛烈地抵抗：「這就是你說好的合作嗎？蘭尼！」
「對不起…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。」蘭尼只是低著頭。
「所以你決定先犧牲我，好，好啊..….成全你！」孔雀不再掙扎，被關進去之後，駱駝依約把食物與水給他們。

然而好景不常，即使度過了飢餓危機，很快地在路途中又遇上流沙，走在最後面的水牛被吸進去救不出來，犧牲了。又走了一天，打前鋒的白虎終於忍不住停了下來，她回頭向蘭尼說：「這趟真的值得嗎？我們失去了好多……」
「待著也是會死的。」蘭尼回道。
「可是……那怎麼辦，還繼續走嗎？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前往何方……又是為了什麼而走？」白虎坐了下來，不願再走。
「可是我們不能停滯不前，坐下來就是等死！」棕馬不理白虎，他只想趕快結束這趟旅程，他無法思考，只能一直跑一直跑。白虎沒有追上來，只是大喊著：
「隨便你們跑死好了！」聲音慢慢遠去，旅途中的伙伴只剩下三個。

「我真的累了。」一直很虛弱的綿羊難得說了話。
「連你也要拋棄我嗎？」蘭尼悲痛地說。
「這大概是你的試煉吧…森林王既然當初不要你出去，我想必定是有原因的……」綿羊說完，就閉上了雙眼，身體漸漸失去溫度。蘭尼靠在柔軟蓬鬆的毛上，悶著頭大哭。而棕馬還是一昧地向前跑，更加不敢想這短短幾天的沙漠之旅，究竟失去了多少。

夕陽映照著，棕馬終究在奔馳中跑斷了腿骨，自由在此刻用盡，蘭尼抱著綿羊的屍體飛出去。看來生命果然跑不過命運。
「終究是要死的……我跑得再快，也帶不走你。」棕馬虛弱地說。
「當初我們就不該讓火勢蔓延的……」蘭尼慚愧地說。
「別說了，我早就知道你已經厭倦平靜生活的一切，離開是遲早的，你本來就不屬於森林。」棕馬緩緩地把頭靠向柔軟的沙地，眼神迷離。
「回頭吧！」這是棕馬的最後一句話。蘭尼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一無所有。回想起十年來的日子，他其實什麼都有了，卻還是想著離開。那把火，是他和棕馬放的。

在沙漠浩瀚的寂靜中，蘭尼不斷地哭泣。然而遠遠的，突然冒出一句：
「還有我阿，哭什麼。」蘭尼嚇了一跳回頭看。是白虎，她追上來了。
「白虎……你怎麼來的？」蘭尼不可置信她能這麼快就追上來。
「再脆弱，都不能沒了活下去的尊嚴，我說過的，不會背叛。」白虎像是用盡最後的力氣來到這，即使看起來疲憊又虛弱，仍站得挺直。他全身顫抖，飢腸轆轆，卻沒想過要吃了誰。
大家從一開始就說好，面對森林王，蘭尼要大家相信他。

白虎陪著蘭尼走到太陽逐漸消失在天空，世界變得漆黑，白虎在看不見的黑夜中終於倒下了。
真的只剩下蘭尼。
「結束了吧？為什麼還不結束？這場遊戲我總該算贏了吧！」蘭尼對著無盡的夜撕心裂肺。歇斯底里的大喊後，他沉沉睡去，夢裡有說話的聲音。
「現在知道了吧，我為什麼不讓你出去。」威嚴的嗓音突然出現，環繞在整個夢裡。
「什麼……我不懂……」蘭尼還在恍惚之中。
「我們族群被困在這個錯誤的時空裡，沒有這片森林的保護，我們都會死。森林外，你知道我們有多少同伴被你們拿去賣嗎？為了拼事業、賺錢，為了活下去。」蘭尼聽出是森林王的聲音。
「我才沒有！那是其他人！」蘭尼試著辯駁。
「別以為我不知道，你拋家棄子，為了不受拘束，為了追求真理？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……結果還不是來到這裡，連自由也賠了。但我還是留了尊嚴給你，你卻不知感恩！」
「就這樣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？被關在動物園裡，和動物一起生活，這叫尊嚴？」蘭尼突然理直氣壯。
「是啊，是啊，就像人類，那你們怎麼不乾脆把我們全殺死，要讓我的同伴們被你們關著，甚至是拿去做實驗，活著折磨！」
「人類只配活著，只是活著……」森林王說完，黑暗的世界就隨之崩毀，夢醒了，蘭尼回到塔中。

視線逐漸清晰，蘭尼看向周圍，動物們又回來了，他們沒死！蘭尼感動地跑向他們，含著淚，不斷地說著「回來就好！回來就好。」只是動物們都沒有反應。

「夠了吧？」白虎冷冷地打破沉默。
「人類真的很無聊。」水牛打著呵欠。
「是啊，反正這場實驗應該算是成功吧？至少他沒死，而且我看精神還不錯呢~」孔雀笑著。
「你們在說什麼？」蘭尼瞪大眼睛一臉茫然。
「真是笨啊！十年前你的運氣就用完了，孩子，你真以為到了敵人的場子，你還能快樂地活下去啊？」棕馬一臉嗤笑。
「好啦，經過這次的實驗結果……」綿羊用溫柔又陰森的語調說著，動物心有靈犀地互看一眼。
他們決定讓過去是人生勝利組的蘭尼，回到森林外的人類世界。

蘭尼出了森林，逢人就說他的遭遇，然而大家只當他是瘋子。
回到家門前，按了門鈴，門一開，看著早已變得又老又醜的蘭尼沒人認得出來，大家早以為他死了，開門的妻子和新的男主人對視了一眼，叫女兒趕緊進去外面很冷，並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錢丟給他就立刻關上了門。厚重的門外依稀聽見裡頭孩子問著外面的流浪漢是誰。

動物們在森林裡討論著這次的計畫，談笑風生中不時會說到「我們真的太有良心了吧！」

照片是在2020年台北木柵動物園拍攝的，因為看到動物們即使被關在籠子裡，也充滿了靈魂，因此想紀錄下來他們的樣子，也衍生出了這個故事。

下一張：第六章｜在會飛的房子中下降 DESCEND IN A FLYING HOUS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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